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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3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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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了擁翠山莊。

三月春風中的江南依然山水秀麗,然而他們的心情卻稱不上輕松。

即使是柳無眉二人原本想殺的楚留香,他也絕不會認為這是一個能夠讓人覺得愉快的結局。

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趕快回到他的船上,將這世間一切的紛擾都拋在腦後。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此次既沒有落在柳無眉手中,那一定還在那泊於海面的船上等著他回去。

所以他可以帶上他新結識的朋友一起,回到那個最可以稱之為他的家的地方。

家,是可以讓人完全放松憩息的地方。

游歷很久的浪子,終究要回去的地方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二〇、帆船 家

海邊泊著一艘三桅船,遠處是碧波萬頃海天一色。

楚留香完全不像是在外面的時候,永遠機敏而冷靜睿智的樣子。仿佛在溫暖潮濕的海風吹拂下,有一種慵懶而舒適的感覺,人也懶洋洋的不想動了;而在同一時間裏,心卻為這熟稔而懷念的氣息而雀躍,又恨不能一步就回到了他的船上。

於是,他像個愛玩鬧的孩童一樣,甩掉了靴子,赤著腳踩在沙灘上,漸漸地邁開了腳步,直至奔跑起來,燙人的溫度從腳底直達人心,熨帖著遠行歸來的疲倦的靈魂。

他在脫掉鞋襪後,露出的雙足不像是養尊處優的人那樣的白皙,而是與他的背部一樣的淡淡古銅色,那是長時間在陽光下曬出來的健康而迷人的光澤。

在江湖中游歷了一段時日後,他都會迫不及待地回到船上,伏在陽光下的光滑的甲板上,在溫柔的海風的懷抱中,如同赤子一般地安睡。或是喝著鎮在海水裏的葡萄酒,吃著甜兒做的好菜,聽紅袖說幾個結局圓滿的故事。

必定都要是開心的故事,有著快樂的結局。

這船就好像是游子的家,一年裏總會有那麽些時日,他什麽也不做的,就在這樣的天地間,過著安靜而自在的生活,讓海風洗滌去塵世的一切紛擾,讓他自己忘卻那些讓人討厭的人性,以及不停休的流血爭鬥。

望著眼前的碧海藍天,才會明白生命是何等的遼闊與多姿多彩。而在這寧靜的天地間,只有海鳥會偶爾滑過船桅,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別的打擾。

能被他帶回來的,也只有他真正的朋友。

他們登上船的時候,很安靜,只能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響。在光滑如鏡的甲板上,擺放著輕巧的躺椅,上面散落著一冊賬簿,仿佛是李紅袖匆忙之間還未來得及收起。

楚留香在船上休息的時候,最頭疼的就是紅袖坐在他身旁念著賬目了,他天生不喜歡這樣繁瑣而細碎之事,而且她在念完之後,往往就會提醒他,又到了他要出去做事的時候了。

世人都知道,楚留香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,卻很少有人知道他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銀兩,那是來自他家中田莊上的收入的一部分。楚大少如果不入江湖,也是個腰纏萬貫的富家公子哥。

他也不是肆無忌憚揮霍之人,然後田莊上每季過萬兩的收入卻還遠遠不夠他的開銷,因為大部分的銀兩都給了需要他去幫助的人。

在看到這遺落的賬簿時,正打開翻在了最後一頁,李紅袖用朱筆勾勒出的赤字十分的顯眼。楚留香面上不由浮起了些許尷尬,然後才微笑道:“每當賬上的錢支取光了,紅袖這丫頭就會催促我,趕我出門‘做事’了。”於是在某位富豪的宅院裏,又會收到一張淡藍色的信箋,然後就會失竊一件價值不菲的寶物。

江湖中人都認為,楚留香做這些事都是隨心所欲,憑自己喜惡而行,這話說得沒錯。然而那些寶物並非留給他自己觀賞把玩,而是換做了銀兩,散給了需要救濟的人,也許是失去依靠的老弱孤寡,也許是窮困潦倒的有志之士,甚至也許是囊中羞澀為彩禮為難卻情比金堅的情侶。

他的行為可能算不得傳統的正道,但這世上原本就有許多的不公平,他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,盡可能地將公平帶給更多的人,將快樂分給那些已經太不幸的人們。只不過從那些擁有很多的人那裏取走微不足道的一點,卻已足夠讓很多弱勢而不幸的人家得以生存下去。

若是其他人看見這賬簿,也許會吃驚得說不出話來,但那些人中並不包括丁喜。

因為沒有人能想象得出,他平日裏所做的,本就是與楚留香相同的事,所以一眼就看明白了。

他看到賬簿上翻到那頁的赤字上方,李紅袖用娟秀的字體記錄著:濟南三十萬,田莊四萬兩,用於救濟“龍虎鏢局”王鏢頭遺孀,趟子手張趙兩人家眷……

這少年的表情有了很細微的變化,隨後他心中又想起了完全不同的事:做保鏢的一定對強盜恨之入骨,然而每年死去的強盜,其實比保鏢的更多。

丁喜對小馬說過,黑道上的人死了固然是罪有應得,但他們留下的孤兒寡母卻也需要活下去。

即使在世人眼中,他與那些人是一樣的人,在談論起這些事的時候,他也不能不說一句該死。即使有一天,死的是他自己,留下的也是這樣一句評價。

他們這樣的人,豈非死不足惜?

然而在那樣的結局之前,他依然會按自己的意願去活,比如不傷害無辜,比如不做違背原則底線的事,又比如,盡己所能去幫助弱小的人。

當初他劫開花五犬旗的一批紅貨價值百萬,經奸商過手後只餘下六十萬,然短短數日間,僅他所知的,就先後死了亂石崗的沙家七兄弟,還有青風山和西河十八寨的人,這些人身後一樣也留下了滿門孤寡。而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,銀子也永遠都不夠救人。

就好像是楚留香,即使再喜歡呆在這讓他感覺得到溫暖舒適的地方,但在他人生的大多數時候,卻總要離開到外面去忙碌。只要這世上還有需要他們幫助的人,他們就永遠閑不下來。

楚留香所救助的大都是身家清白之人,行的是當之無愧的義舉,然而黑道上的人死後,卻只會讓人拍手稱快,很難再有人會想到他們身後也留下了家眷。

但是在丁喜眼中,那些人是死於鏢師之手也罷,是死於黑吃黑的火並也好,他們的孤兒寡婦並沒有罪,女人孩子都有權活下去。

他會在大太陽底下走到亂石崗,看著很多的體弱的婦人與年幼的孩子,一整天都在辛苦地勞作,頂著炎炎烈日揮汗如雨,卻連飯也吃不飽。他們得不到世人的同情,但他們也是人。他沒有辦法為這些婦孺想出謀生的法子,也就只有去搶去奪,讓這些人也能有飯吃。

楚留香聽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,也不由怔住了。他也許是江湖中思想最開闊、最不拘於成見的人了,但有些事他也沒有太多考慮過,或者說沒有刻意去想過。

在丁喜看來,這並沒有什麽奇怪的。就像是人也許不能選擇出身一樣,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往往也就決定了他的眼界閱歷,與思考問題的角度和方式。

就像是丁喜若是跟小馬說把劫來的銀兩拿去救濟鏢師的家小,連從來對這位大哥唯命是從的小馬也一定會跳起來,認為他瘋了。因為做強盜的豈非也是天生憎恨保鏢的。

丁喜說完這句話後,微笑道:“我本來就是個強盜,你不知道嗎?”

楚留香沒有立刻說話,但他忽然覺得要比任何時候都更懂這位朋友,於是他輕咳了一聲,摸了摸鼻子道:“你看,我是個小偷,你是個強盜,我們豈非天生一對?”

認識他的人都知道,楚留香是個風趣而幽默的人,無論誰跟他做朋友,都會很開心。

他這一生說過無數的笑話,也許就這個最不好笑。

丁喜卻先是怔住了,然後就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話,足可以讓人把眼淚都笑出來。

然而他還未扯起笑容,眼中卻真的已有淚光在閃動,也許久沒能說出話來。等到他轉頭看著楚留香時,臉色平靜如昔,只是看不到平常從不會消失的笑容。

沒有人知道,他真正感動的時候,反而是笑不出來的。

楚留香也一直在看著他,忽而眨著眼睛笑了,於是他的目光中也閃動著頑皮的光芒,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問他:“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偷什麽?”

丁喜縱然是被很多人稱為黑道上的頭一號聰明人,但也有些事情也是他猜不出來的。

於是楚留香更加愉快地笑了起來,“我現在最想偷甜兒做的菜,烤乳鴿也好,燉牛肉也好,即使是和尚吃的素菜,我也可以連盤子一起吞下去,因為我現在都快要餓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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